向左走，向右走｜毕业季05

那年夏天很热，天空像叠上了一层蒸笼，持续地逼出人身体的水分。

只是偶尔地，在傍晚会有一场短暂的暴雨。炙热的土地被雨水一浇，升腾了带着土气的空气，似乎更热了。

什么事也不想干，是这个夏天的日常。

再过几天，青豆就要去大学报到，想起军训的酷热，她恨不得天天待在空调房里，追剧、吃西瓜，享受这最后几天的安逸。

女儿第一次离家，爸妈焦虑得好些天失眠。虽然为青豆准备好了一切，甚至连纸巾都带了好几包，但到了学校，爸妈还是千叮万嘱，一边帮女儿铺床，一边交代生活琐事。

小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，心里泛起层层醋意。同样是离家千里求学，妈妈因机票太贵没舍得来相送，重男轻女的爸爸对小维的离开冷眼看之。

吵闹了好一会儿，青豆才送走爸妈。转身看见小维，青豆尴尬地吐了吐舌头。

01

路灯之下

少女的自尊心作祟，小维认定青豆就是一个被娇惯长大的富家女。小维也在几次试探后，收回了脸上的笑意。

小维不愿直面青豆受到的宠爱，青豆也不愿意理解小维的别扭。每次出门，小维都习惯性地向左走，青豆也非常配合地向右走。

直到那年中秋，本地的室友都回家过节，寝室里只剩下小维和青豆两个人。气氛有些冰冷，两人都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，直到半夜。

小维连续跑了好几趟厕所，上下床的震动吵得青豆根本睡不着觉。跑得多了，小维干脆蜷缩在椅子上，一动也不动。

半晌听不见小维的声音，青豆忍不住问一嘴：“你怎么了，需要去医院吗？”

小维虚弱地应了一声，声音小到无法分辨。青豆意识到哪里不对，立马下床查看。

小维趴在桌子上，佝偻着的身子不断冒着冷汗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，可什么也吐不出来了。宿舍早已断电，小维就这么难受地趴着，连一杯热水也喝不上。

青豆提议要么去医院，小维有些犹豫。毕竟现在已经是夜里两点，要叫宿舍阿姨开门，还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到校医院，小维恐怕体力不支，又觉得麻烦。

说话间，肠胃再一次抽疼，扯到小维面目扭曲。青豆见状，不等小维同意就跑出去叫阿姨开门。

青豆搀扶着小维走出宿舍大门，小维还是习惯性地向左走，青豆也准备转身向右走去。轻微的身体拉扯后，青豆转身随着小维的脚步走去，没有一丝犹豫。

时至今日，小维依然记得那天夜晚的路灯下，170cm的自己无力地倾倒在158cm的青豆身上，踉踉跄跄走路的影子。

02

双向人生

那晚之后，小维才终于开始正视青豆这个人本身，并为过去几个月自己的偏见感到一阵羞愧。

青豆的家境的确殷实，母亲是知名中学的老师，父亲在地方政府部门任职。不过青豆却称不上是被娇惯长大的大小姐，顶多算是中规中矩的乖乖女。

几乎每周，青豆都会定点和爸妈视频，所谈的话题无非是学习和生活日常，叮嘱穿衣吃饭的家常问题。太多细腻的爱，会显得沉重，但青豆无力反抗。

18年以来，青豆做过最离谱的事情就是偷偷修改了爸妈帮她填写的高考志愿。她实在不愿意做一个老师。

小维的状况恰恰相反。在重男轻女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女孩，爱学习、爱争第一本身就是一件叛逆的事情。

在小维母亲成长的年代，当地的风俗是女性没有继承娘家财产的资格，这意味着一旦离婚，她们将一无所有。依靠父亲、丈夫和儿子，是那个时代女性唯一的出路。

或许是这一观念的渗透得太过深刻，母亲虽然心疼小维，却也拗不过父亲的“霸权”。因而她敏感、自卑又自负。能拯救自己的，只有小维本身。

青豆羡慕小维的果敢，小维羡慕青豆的退路。

03

再见朋友

时光荏苒，转瞬即逝。

青豆和小维再次走到人生的岔路口，需要为毕业后的人生做些打算。一向有主意的小维不必为此发愁，她早就做好了打算，毕业后去上海闯荡。

青豆此时却犯了愁。她也想和小维一起去一线城市工作，广阔天地大有作为。可是在青豆的家庭语境下，她好像没有太多的选择。

曾经偷偷改了高考志愿，已经被父母唠叨了四年之久，如今摆在眼前的职业选择问题，她似乎只有妥协。况且受疫情影响，大四几乎没有去北上广深实习的机会。

小维安慰青豆，被父母安排好的人生，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呢？青豆习惯了在稍微反抗后回归父母的预设轨迹，她一头扎进了考公大军之中。

都说宇宙的尽头是考公，青豆还没毕业，就走到宇宙的尽头了。她再一次展现学霸的潜质，顺利获得面试第二名的好成绩。

青豆的爸妈非常高兴。毕业那天，他们开着崭新的宝马3系，驱车几百公里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。这是他们送给女儿的毕业礼物。

小维是和青豆一起去接爸妈的。她看着青豆飞奔过去拥抱父母，也看着那辆在校园里异常扎眼的宝马3系。这一次她平和了许多。

经典的双肾格栅威武霸气，修长的车身舒展优雅，透过车窗看去，内饰做工的精细质感处处可见，暗示着它的小主人未来的人生走向。

人生的底色本就不同，悲欢也互不相通。纠结于此有什么必要呢？相反地，小维为青豆感到由衷的高兴。她将会绕过很多弯路，直达普世的风景。

而小维的未来，可预见的大概率事件是租房、搬家、挤地铁和上班，但也蕴含着无限的机遇与可能。这是这个来自农村的女孩，宝贵的出路。

好巧，毕业那天，她们也是一个向左，一个向右。小维向左奔赴机场，青豆向右走向宝马3系。

再见了朋友。

按道理来说，地球是圆的，总有一天，小维和青豆会再次相遇。